陽明校級演講-林懷民《咖啡與鹽》

作者:林伯涵

今年五月中旬學校邀請了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先生來演講,當天聽完演講有許多的感動以及想法一直在我心裡裊繞,我藉由閱讀赫曼.赫塞《流浪者之歌》希望可以試著感受林懷民先生他曾經歷的疑惑、心靈的空乏,以及他去印度之後,他獲得的開朗,他的平靜。最後我記錄下一些心得與大家分享:

(照片來源:雲門舞集官網

從德國的演出來談台灣的藝術空間


演講前一天雲門舞團剛從德國公演回到台灣,林懷民先生他描述著那場演出的景象:地點是一座汽車工廠旁發電廠附設的表演廳,他說工廠老闆總是以舉辦藝術文化的演出方式直接回饋給員工。這讓我聯想到嚴長壽先生曾經提過他在德國一位計程車司機在車上聽巴哈的古典樂,當下給他很大的震驚!原來藝術不是權貴的獨享,是可以如此貼近生活,甚至可以安撫人心。但後來嚴長壽先生在台灣看到藝術學校的學生有什麼問題?他發現許多人抱怨畢業後工作難找、表演場地難找尋、沒有觀眾,於是開始茫然而疑惑自己所擁有的能力。

嚴長壽先生這樣提醒著即將從藝術大學畢業的學生:你們真正擁有的,不是一個"謀生的工具",而是一份"感動人的工具"!當你看到台灣的社會在這麼浮動的時候、價值觀這麼混亂的時候,當上從高層的領袖、下到基層的公務人員都因為缺乏人文素養,而無法讓自己的心緒安定下來的時候,其實這個社會是非常需要你們這樣的藝術家,走向社會、感動別人,幫助人們找回沉靜思維的力量。』

而事實上你會發現我們的社會已經慢慢受藝術的力量而改變,民眾對藝術的接受也逐漸在擴大。例如:過去野台戲曲的歌仔戲已不再是小品,像明華園戲劇團也曾在國家戲劇院演出,甚至代表台灣到世界各地演出;過去令人感覺高雅深奧的舞台劇也發生了變動,曾經吳念真導演被戲劇系教授嘲笑的《人間條件》也推出第六集,而且每集加演不斷;超過40歲的雲門,每場公演時那成千上萬觀眾人數,是多麼期待他們的演出;而你能想像林懷民先生有一次座上台灣的計程車,聊天時得知司機會帶他的家人一起去看雲門的演出,甚至最後林懷民下車時,還搖下車窗對他說:臺灣不能沒有雲門,林老師您要加油!這些記錄都在說明臺灣社會對藝術表演的重視,相對的,也是台灣藝術家逐漸在感動,在安撫臺灣社會。

其實到哪裡都一樣


(印度,恆河,每日的晨浴,到死亡後,火葬後,都是在河邊完成,圖片來源

雲門的發展到一個段落時,林懷民先生身心俱疲,備感壓力,於是他決定暫停雲門的一切,1994年林懷民先生去了印度,在那裡如同《流浪者之歌》裡悉達塔一樣,河流也教會了林懷民先生許多事情,他看到當地人一天的生活都與河邊息息相關,不,是這一生都在河邊完成。這讓他頓悟原來人生就是這麼簡單,當下終於覺得渾身清爽。於是在當地的火車站等待誤點的火車時,他已不再煩躁,因為在等待的這段時間,他更能觀察當地的人事物,他發現當地貧富差距大到在台灣根本難以想像。他為替他擦鞋的小孩感到難過,而更令他驚嚇的是小孩的一旁還有一個更小的小孩。林懷民先生這樣述說:若身旁有喜歡抱怨的人,叫他去一趟印度,他就麥哀啊(不會哭叫了)!

在菩提迦耶的時候,林懷民遇到了一位來自中國山東的喇嘛,千辛萬苦翻越西藏邊界只求見達賴喇嘛一面,然而他面無苦像,一身平靜,在對談之後,喇嘛側身就睡,林懷民先生臨走前問他:那之後你再回西藏不怕再被抓住嗎?喇嘛說,不用想太多,其實到哪裡都是一樣的。

河水也教授悉達塔同樣的道理:有一日悉達塔因為兒子帶給他的憂心,令他內心灼燒許久,焦躁不定,充滿困苦,然而河水卻在嘲笑他的愚蠢,笑他這一切有如齣鬧劇。然而悉塔達回到茅屋,向好友瓦蘇德瓦敘述他所壓抑的渴望之後,瓦蘇德瓦他能理解、體諒悉塔達的告解,於是陪同悉達塔再度來到河邊,並告訴他,河水的述說你還沒有聽清楚,我們再仔細傾聽。悉達塔傾聽著,他有了新的感受,許多的聲音,已無法區分是快樂,是悲傷,是嘲笑,還是死者的憤怒,一切合而為一,彼此交織相連,他心靈專注著一切,此時他的臉上綻放出領悟的開朗,他終於不在對抗命運,停止自身受苦。他認識到了圓滿,成千百個聲音聚集而成的圓滿,僅由一個字所構成:唵(宇宙中所發出的第一個聲音)

佛祖贈與的禮物


林懷民先生的父親告訴他舞蹈家是所有藝術工作者中最辛苦的,但也是最偉大的,因為他們是用身體在表演。剛從美國回台灣的時候,舞團成立不久,在中山堂演出兩場,都是爆滿的觀眾,但是對於沒有學過編舞的他來說,當下他完全崩潰。之後他意識到編舞的重要,而至今在雲門42年裡,林懷民先生仍持續在編舞,他說這是佛祖給他的禮物

從內在找尋屬於我們的舞蹈,是林懷民之後為雲門編舞的重點,他觀察到東西方文化在追日的描述上,西方文化在建築上追求往上,希望能接近太陽,於是有了哥德式建築(例如:教堂),在舞蹈上的特色就是跳躍,對抗地心引力(例如:巴蕾);東方的夸父追日,仍僅在地上跑,於是在建築上講求天圓地方(例如:紫禁城),在舞蹈方面,使用彩帶代表圓,而善用蹲下,自然的從地板找力量。因此林懷民先生想到由太極的概念來編舞,於是有了《水月》的誕生;由書法下筆運氣的流動來編舞,於是有了《行草》。然而舞者剛開始在排練時,不時自我會與過去西方舞蹈基礎產生衝突(這在許芳宜的《不怕我和世界不一樣》書裡也有一段類似這樣的描述),必須直到正式演出謝幕時,觀眾掌聲的肯定,才會自我認同。林懷民先生點出了台灣人不太相信自己,而勉勵我們新時代的台灣人,沒有戰爭陰影的一代,要放膽想,免驚啦!


年輕的另一個名字叫-勇敢


最後林懷民先生給我們這樣的勉勵:年輕人除了必須專業之外,更要博覽。但是網路的訊息雖容易取得,但形成的記憶總是薄弱,若能透過紙本記錄與閱讀,才能有時間沉澱;人要有夢,但在自己的夢裡,還要有別人;最重要的是要勇敢做自己

尋找你的信仰


葛溫達最後詢問了悉達塔:你找到法門了嗎?你找到一個信仰,或是有所覺悟了嗎?悉達塔從年輕便開始質疑梵的境界,對法門和上師的清修感到疑惑,自己繞了一大圈,自我體悟與修行,最終知曉一切若能透過-,便能使他不在輕視,不再怨恨這個世界與自己。悉達塔的回答讓葛溫達在深處感到豁然開朗,而最後他看到的是一位大圓滿者-悉達塔沉靜地輕輕的微笑,而此時葛溫達他卻莫名的流下眼淚,就像一把火燃燒著內心謙卑的崇敬。

聽完這場演講,我突然想起台灣樹王-賴桑講過的一句話:人沒有宗教沒有關係,但一定要有信仰!而他的信仰是種樹,在森林裡他獲得快樂,而這片森林不僅是他最大的財富,也屬於全人類。最有意思的一句話就是:有錢人太聰明,但最多快活30-40年,我當傻瓜種樹,財富是3-5千年。

當天中午演講結束,怡萱老師邀請一起吃午餐,也談到信仰這個話題,老師他問:伯涵你有信仰嗎?我說:我們家從小到大都會去廟裡拜拜啦,但好像不是真正的信仰,說起來真是矛盾,只能說是家裡有這個文化。但我接下去講的話,卻不自覺流下眼淚,我說科學比較像是我的信仰,因為科學,它教我要有依據,有邏輯,而且科學教導我們要謙虛;又或許是因為科學教導我要有信仰,我想這必須由自己繼續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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